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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九八三年于南京金陵协和神学院)
在从公元一九八二年转到公元一九八三年,历史又向前进展一步的时候,也许值得一提:人类用公元来纪年,在有意无意中把基督耶稣的出生承认为人类历史的中心,承认他的出生对人、对历史、对世界具有某种决定性的意义。
基督的全部意义是两千年间越来越为人们所认识的。鲁迅在《战士和苍蝇》里曾经引用过叔本华的这样一句话:“要估定人的伟大,精神上的大和体格上的大,那法则完全相反,后者距离愈远即愈小,前者却见得愈大。”基督在世的时候,他所讲的和所做的不都是一鸣惊人的,不都是叫人茅塞顿开的。许多话和许多事当时人们不重视,不理解,有的被人们所误解。像我们所熟悉的记在《约翰福音》第18章第19至24节的耶稣的一段话,当时听到的人不可能多,听懂的人一定更少。
那是一个审判的场面。在一个大院子里,人山人海,有的在那里叫嚷,有的在那里咒诅,很多人在观望。那些原来寄希望于耶稣的失望了,不知道该怎样来想他了。那些跟从耶稣、同情耶稣的,有的沉默了,有的表示同他划清界限了。有的人盼望,在这最后的时刻,上帝将派遣天使天军来救出这个耶稣。那些掌权的人,希律、亚那、该亚法、彼拉多对耶稣的命运关心得少得不能更少。不过有耶稣这样一个罪犯,倒很可以乘机用来调整一下他们之间积累的矛盾。这是一个昏暗、冷酷的大院子,一个是非颠倒、无法申辩的地方。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错的,什么是是的,什么是非的,没有人要听,说了也听不见。这是一场死罪早已定了的审判。
在那里,耶稣讲了一句冒犯的话,一个差役就打他。耶稣没有还手,但是他还了口。他用一句严肃的、理直气壮的、充满了自尊心的责问和抗议的话,去回答了他的敌人:“我若说的不是,你可以指证那不是;我若说的是,你为什么打我?”这可以说是不卑不亢的回答。
耶稣这样自然地脱口而出的回话,反映了他心灵深处的一个不可动摇的信念:宇宙是上帝所统治、所管辖、所掌握,这是一个全能全爱的神,他是最高的是,在他里面没有非,无是无非决不是宇宙的根本大法,是不是非,非也不是是,历史是是胜过非的过程,是非可以暂时不明,暂时搞乱,但是非最后会清楚的。
在亚那的大院子里,耶稣这句话的声音是微弱的,但是那是一个叫人觉醒、叫人振作、叫人恢复希望的声音。两千年来,耶稣这句话的回音响彻了宇宙。亚那、该亚法、彼拉多可以联合起来压制耶稣,可是历史上一切亚那、一切该亚法、一切彼拉多合在一起也无法压制耶稣的责问和抗议,无法使人不闻风而起,来跟从这位耶稣。
耶稣这个话包含着他对人们辨别是非的能力的莫大信任。他相信人的理智终将能分别是非。希特勒曾说过,一个谎言你说它一千遍、一万遍就会变成真理。耶稣决不那样愚弄人。他说,你们说话,是就说是,非就说非。最后胜利的不是谎言,而是真理和公义。
请注意一件事:基督并没有因为他是上帝的儿子,就要求人们盲目依从。他没有说,我是上帝的儿子,我不会错,你们应该顺服。他倒是说“若”,就是“如果”:“我若说的是……”,“我若说的不是……”这就是说,他情愿承认他有错误的可能,他让人们凭他的言和行作出他们自己的判断。他甚至不说打一定是不许可的,他只要求人们不急于动手,先考虑他的话是对还是不对。他说,“我若说的是,你为什么打我?”
在这一年的开始,让我们重新想到,语言的力量不在于叫得多么响,而在于语言的内容是不是同上帝管理整个宇宙的终极原则相一致。许多真理在刚被提出的时候每每声音微弱,但因为是真理,终必取错谬而代之。真理的声音、理智的声音、公义的声音,有时听来微弱,但它们并不真微弱。人们对复活之主的信仰、对升天之主的信仰,对坐在圣父右边、以他权能的命令托住万有的基督的信仰,就包括了这样一个乐观主义的信念。保罗说过,上帝的软弱比人要强得多。历史不是骄傲的人背叛着神所创造的。历史掌握在上帝手里,这位上帝的名字就是爱。在这位上帝面前,人间的纷扰吵嚷应当平静下来,代之以谦卑的崇拜,使整个宇宙进展而为爱的团契 。
(本文转载自《丁光训文集》1998年9月第1版,172~174页)